儒学与人格教育
谢远笋*
摘 要:本文立足于成人教育与成才教育的平衡统一,强调充分发掘儒家传统的教育资源,加强大学生的人格教育。在本文看来,“人师”并不是要做一个高高在上的道德说教者。相反,他应将学生看成是完整意义上的“人”,即对学生作为“人”的价值的肯认,而不仅仅是一个“被教育者”,因此他与受教育者之间应做到师生一体,和而不同,保持良性互动,师生之间应以道相承。
关键词:儒家;成人;人格教育
一、成人与成才
一个合格的大学毕业生,应该不仅是掌握了某项技能的专门人才,而且也应是独有独立人格、全面发展的人。做什么人,培养什么人,是根本。人是目的,不是工具、手段。因此,学校要把学生的健全人格的培养与和专业教育结合起来。大力发展我国经济,无疑需要大量专门技术人才,但是如果我们片面理解这种专门化、技术化,也会造成教育本身的工具化、技术化,使得道德教育流于教条化、形式化,不能从根本上打动人心,管乎人心,渗透到人的信仰、行为中去,造成成人教育的偏废,最终会导致人的片面化甚至异化。
固然学问无大小,真理也无大小,但却有本末。中国传统的教育是博雅教育,强调君子人格的塑造,看重个体的生存品味与品质,重视人文陶养。《大学》开篇讲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孟子说:“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也。此为大人而已矣。”(《孟子·告子上》)。本末的次序,价值的高低不能不分辨。冯友兰先生说,“有各种的人。对于每一种人,都有那一种人所可能有的最高的成就。例如从事于实际政治的人,所可能有的最高成就是成为大政治家。从事于艺术的人,所可能有的最高成就是成为大艺术家。人员有各种,但各种的人都是人。专就一个人是人说,所可能有的最高成就是成为什么呢?照中国哲学家们说,那就是成为圣人” [①]。
大学生不仅是各种专门技术人才,也应该是具有健全人格的全面发展的人。从事某种工作的人需要学习的是技术,而成为人本身则要学内圣外王之道。诚然,传统的成圣理想不全然等同于现代大学的教育理念。但是,强调心性修养与君子人格的养成,不仅是中国传统教育的宗旨,也是现代大学教育的可资借鉴的宝贵资源,二者颇有相通之处。因此,对重视博雅教育、心性修养与君子人格培育的儒家传统教育资源的创造性转化,不仅涉及到祖国历史文化精神传承的问题,而且对于我们扭转知性教育太过,德性教育不足,科技教育偏胜,人文教育不及的不利局面,做到成人教育与成才教育的平衡统一,也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二、人格教育
当代大学生对自身独立性又有着强烈的诉求,这是不争的事实。在学习上,大学生不再是被动的受教育者,他们能将自己看作教育对象,去主动学习和接受教育,积极向老师请教,甚至提出质疑,与老师相互研讨,逐步做到会学、有目标地学、自主地学,实现从被动接受教育到自己教育自己的转换。在行为上,大学生的实践活动多源于自己的意志,他们不再只是被动地听从他人之言而行动,而是将所学与未来的职业志向联系起来,主动去筹划自己的人生,并在此过程中进行自我支配、自我调节,充分挖掘自身潜能。当前,随着我国现代化事业的不断发展,经济领域的所有制结构、组织形式、就业方式、利益关系和分配方式日益多样化,文化领域的思想观念、道德意识、价值取向呈现多元化趋势,这些新的社会现实也有助于大学生树立自立自强意识。
大学生不断增强的主体意识、独立意识,决定了大学生的道德教育,不能是填鸭式的知识灌输,也不能是简单的道德说教;而是首先要把大学生当作具有独立人格的个体,并在此基础上真正促成大学生独立人格的养成。对于他们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塑造,要着重引导和启发,不能采用高高在上、盛气凌人说教式的教育方式。如果大学生没有健全的人格,即使再多的道德教育和心理辅导也只会外在于人,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因此,通过受教育者的自明自了与自行提高,培育他们的独立人格,才是适合大学生的切实可行的德育方式。教师应该积极发挥诱导作用,抛砖引玉;在教育引导的基础之上,应该通过学生的自我教育、自我管理,培养、锻造他们的独立人格。在大学生的道德教育中,首先要通过提高学生的认识,帮助他们形成明确识别善恶美丑的能力,这是德育的起点和基础。这就要求教师切忌臆度专断、固执己见、自以为是;而是要通过师生间的良性互动,善诱、启发学生,学生由此而自求、自省、触类旁通,掘井及泉,深造自得。孔子说:“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论语•雍也》)学校要想办法造成一个氛围,让学生自己站立起来,通达起来。因此,大学生的道德教育不能单纯停留在课堂讲授知识上,而是必须采取丰富多彩的形式和手段,通过感化、熏陶等各种途径,春风化雨,润物无声,陶冶他们的情感,锻炼他们的意志,使之形成坚定的信念,养成独立的人格。
关于自得、善诱的教育方法,儒家为我们提供了许多可资借鉴的宝贵资源。孔子倡导为己之学,主张为学的目的在于修养自己的学问道德,强调学生要自行提高;但同时也要求施教者应发挥诱导作用,强调善诱,抛砖引玉。孔子说,“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论语•述而》)朱熹注云,“愤者,心求通而未得之意。悱者,口欲言而未能之貌。启,谓开其意。发,谓达其辞。物之有四隅者,举一可知其三。反者,还以相证之义。复,再告也。”[②]愤,心里想求通而又未通。悱,想说又不知道怎么说。学生如果不是经过冥思苦想而又想不通时,就不去启发他;如果不经过思考并有所体会,想说却说不出来时,就不去开导他。孔子是启发式教学的首创者,这种教学方法对后世产生了十分深远的影响。启发式教育强调对学生加以诱导,而不强牵着学生走;主张鼓励而不抑制学生的进取精神。颜渊感叹孔子说,“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论语•子罕》)虽然孔子的学问高深而不可捉摸,可是孔子善于有步骤的诱导学生。孔子并不是把现成的知识和盘托出,而是常常给学生留下思考的余地。记问之学,是不足以为人师的。孔子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论语•为政》)只是读书,却不思考,就会越学越糊涂;只是空想,却不读书,那可是大糊涂。获取知识的过程,同时也是思维获得训练的过程。《论语》中“举一反三”,“闻一以知二”,“闻一以知十”,“告诸往而知来者”,讲的都是施教者的“善诱”、“启发”,学生由此而自求、自省、自得、触类旁通的道理。
大学生独立人格的养成,要求我们避免当前教育的技术化,重视人性、心性、性情教育,文化理念与信仰的教育,以保证教育的多元性。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人本身的丰富性和人格的完整性,也才能塑造真正的独立人格。在这方面,传统的儒家教育同样也给了我们很多启示[③]。孔子说“君子不器”(《论语•为政》),强调人的全面发展。孔子说,“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论语•述而》)。“道”是志向,“德”是基础,“仁”是归依,而“艺”是自由的游戏。 “游于艺”的“艺”既所谓礼、乐、射、御、书、数“六艺”。寓学于乐,寓乐于心,陶冶心性,培植情操。“君子”对于与物质技能有关的一切训练要有熟练掌握,而对物质技能的掌握,包含着对自然合规律性的了解和运用。对技能的熟练掌握是产生自由感的基础。在“志于道”之外提出“游于艺”,表现了孔子对于人由于物质的掌握客观世界从而获得多面发展的要求,对于人在驾驭客观世界的进程中感受到和获得身心自由的主张,同时也说明了孔子对于掌握技艺在实现人格理想中的作用的重视。“游于艺”不仅意味着对客观技艺、事物规律的物质实践性的熟练掌握和运用自如,而且标志着一个由于掌握了规律而获得自由从而具有实践力量的人格的完成。[④]孔子又说“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泰伯第八》)“成于乐”是在“兴于诗,立于礼”之后,是要通过乐的陶冶来造就一个完全的人。因为“乐”是直接地感染、熏陶、塑造人的性情心灵的,可以通达民情,化育人心。
三、经师与人师
教育者的善诱与受教育者的自得是统一的,二者不可偏废。也就是说人格教育及对受教育者自得的强调,并不排斥教师的重要作用,也不与师道尊严相抵牾。
韩愈说,“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师说》)大学教师的人格形象、道德操守直接折射出了大学的文化内涵与精神气质。教师的学识与人品,会在课堂内外与学生的交往活动中表现出来。学高为师,身正为范。教师不仅把科学文化知识系统地传递给学生,同时也承担着培养他们道德品质、情感意志、行为习惯的重任,对学生人生发展与道德价值取向会产生深远的影响。经师易得,人师难觅。清华前校长梅贻琦曾作《大学一解》,文中讲到,“古者学子从师受业,谓之从游,孟子日,‘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间尝思之,游之时义大矣哉。学校犹水也,师生犹鱼也,其行动犹游泳也,大鱼前导,小鱼尾随,是从游也,从游既久,其濡染观摩之效,自不求而至,不为而成。反观今日师生之关系,直一奏技者与看客之关系耳,去从游之义不綦远哉!”[⑤]梅先生循着孟子的“从游”之说,对良好的师生关系做出了生动的说明。教育者与受教育者之间更应该做到师生一体,和而不同,保持良性互动。教师不仅是一般意义上的教书匠,而且他们担负着育人的重责大任,既要做经师,也要做人师。
但是做一个人师,并不是要做一个高高在上的道德说教者。相反,他应将学生看成是完整意义上的“人”,即对学生作为“人”的价值的肯认,而不仅仅是一个“被教育者”。此外,做人师并不是要去掩饰自己所不及,相反要允许学生批评。师生双方应该言论自由,推崇对话,崇尚差异性,激励学生的积极参与,提倡师生间的自由讨论,交流互动。正如韩愈所说的:“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师说》)只有这样,才能把学生从被教育的角色中解放出来,变为具有主观能动性、独立质疑能力的人。也只有这样,才能做到师生双方相互启发,相互促进。孔子主张要“不耻下问”,即使是向地位比自己低、学识比自己少的人请教,也没有什么好羞耻的。孔子与弟子之间就是如此,他与弟子相互切磋,相互启发。由“绘事后素”子夏悟到“礼”后于“仁”,孔子表扬子夏“启予者,商也。”(《论语•八佾》)他不讳得到子夏的启发而感到高兴。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论语•述而》)人要善于自省,明于外察,取人之长,补己之短。
由此可见,良好的师生关系,应该是师生之间平等对话、双向互动,相互信任、相互尊重的关系,是教与学的相互促进的关系。教师诲人不倦,但并非高高在上;学生要做到“当仁不让于师”(《论语·卫灵公》)。《礼记·学记》指出:“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故曰教学相长也。”学习之后才知道自己的欠缺;教育别人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困惑。知道自己有所欠缺,然后才能反省自己;知道自己有困惑之处,然后才能勉励自己奋发上进。所以说教导和学习是相互促进的。教学过程是一个教与学统一互动互喻的过程,教因学而得益,学因教而日进,“学(教)学半”,这说明师生间应是平等的相互促进、共同提高的关系。当然,师生一体的关系与维持师道尊严并不矛盾。“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礼记·学记》)老师被尊敬然后道术才会被尊重,道术被尊重然后人们才会严肃的对待学习。正如韩愈所说,“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师说》)师生之间应以道相承。
* 谢远笋,男,1976年生,湖北宜都人,湖北师范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教师,湖北黄石,435002。
[①] 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6页。
[②] 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95页。
[③] 有关儒家的人格主义立场,参见狄百瑞:《个体主义与人格》,《亚洲价值与人权——从儒学社群主义立论》,陈立胜译,台北:正中书局2003年版,及《“亚洲价值”与儒家之人格主义》,载《国际儒学研究》第6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亦见余英时:《从价值系统看中国文化的现代意义》,载《中国思想传统的现代诠释》,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又见张灏:《超越意识与幽暗意识——儒家内圣外王思想之再认与反省》,载《幽暗意识与民主传统》,北京:新星出版社2006版。
[④] 参见李泽厚:《美学三书》,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第261、262页。
[⑤] 梅贻琦:《大学一解》,《中国大学教学》,2002年第10期,第45页;原载《清华学报》第13卷第1期(1941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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