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王国维是怎样一个人王国维是怎么样子的一个人?我估计身高呢,大概一米六十五左右,瘦瘦的,不太美丽,不是“帅哥”,他的牙齿还有点獠,门牙还有点獠,人又黑又瘦。穿着什么呢?西瓜皮帽子,马褂,长衫,后面还有一根辫子。所以王国维给人的印象,是很不美,不是一般地不美,很不美!但是王国维的内心的这种美,美得不得了,了不得! 王国维是怎么美的呢?当王国维在北京招国学研究生的时候,全国各地的学生纷纷来到清华大学,仰慕着,将要看到日夜思慕的大导师王国维,因为王国维当时的名声不得了啊!所以大家有幸来看看这个导师。大家都在教室里盼望着……铃声响了,进来的是什么样一个风流倜傥的人物!为什么呢?因为如果大家只要念一念他的《人间词话》,他的诗词的话,脑筋先马上就跳出来,王国维是一个风流才子!大家可能马上想到唐伯虎,苏州的唐伯虎,就最风流的才子就是王国维! 铃声一响,踏进来的王国维使大家很吃惊!怎么这么一个人就是王国维?一看就是刚才我描写的西瓜皮帽子,马褂,长衫,等到他转身写字的时候,后面一根长长的辫子……大家很失望!这就是我们的老师?这就是我们仰慕的伟大的国学大师?但是等到王国维一张口,一说话,一表述,一发表自己的学术见解,不得了,了不得!他把这些学生领到了一个从来没有过的新境界、新学问、新天地!这时候,同学们由衷地佩服,这就是我们的伟大导师! 王国维没什么学位,中等文化程度,王国维他也没有硕士,也没有博士,更没有博士后,他完全是靠的孜孜不倦地自我奋发、刻苦,对境界的追求。他认识到非常重要的东西,学术的灵魂在于境界。为什么王国维从一个小职员,变成一个国际型的学术大师?为什么他能够在二十世纪初,一百年之前,他能够建筑起一座又一座的学术里程碑,一座又一座辉煌的学术殿堂,什么原因?就在他把握了学术的灵魂是境界。 王国维他是一种自有境界的人。年轻的时候,他搞文学,是文学家;他搞美学,是美学家;他搞哲学,是哲学家,不得了!他搞文学,他是诗人,有诗人的灵性,要写诗,要有灵性,麻木的人怎么写得出诗来呀?诗是水,水是流动的,是灵性的。你看看,王国维既是诗人,他有种灵性;既是哲学家,哲学家不得了,哲学它是一种参悟的,什么东西给他一看,看到里面去了;他又是美学家,美学家不得了啊,什么东西到他眼里都是审美的。这些东西都集合在他一个人的身上,有诗人的灵动,有美学家的审美,有哲学家的那种参悟,所以王国维看到这么三首词,三句话的时候,被深深地感动了——宋代的三首词:一首词是宋代大词人晏殊的一首词《蝶恋花》;他又看到另一首,宋代的欧阳修的《蝶恋花》;第三首词,宋代大词人辛弃疾的《青玉案》。那么,他就从三位大词人的三首词当中,灵光照彻,不得了!在宋代的这三位大词人的三首词上,他发现了三句话,他把这三句话串联起来,就成功了一个美妙的经典语言,现在成为我们经典语言。 王国维是怎么说的呢?他突然发现:“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罔不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 此第三境也。” 王国维突然发现这三个大词人当中的三句话,如果把它串合起来,那就成为一个大人生、大境界的一段美语。他概括了古今中外无数成功人的一个秘诀,一个内在发展的逻辑,是一种核心的概括。然后把它融在,把它结晶在文学的意象当中。所以王国维这几句话一出来,成为一种经典,成为一种成才之路的经典。
二、第一境界的历练我们要看看,王国维你自己是怎么历练这三个境界?三个境界,我们先看,第一境界历练。 第一个境界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为什么他对这句诗,这么地欣赏?这么地赞同?因为这句诗太符合王国维的所见、所思、所闻。“昨夜西风凋碧树”,是一种什么样子的情景啊?昨天晚上,猛烈的西风刮来,碧绿的大树上,一片一片树叶凋落。这是一种什么情况呢?带来有一点迷茫,有一点凄凉。王国维看到的什么?王国维看到了,是一种变化的意象。变化,是在变,是在化。变在什么地方?时间在变,物象在变,心态在变,理念也大变,王国维看到这些变化。那么王国维当时从这个意象大树飘零,他又看到什么呢?看到中国是一个变化的中国,一百多年之前,他看到了世事在变化,中国在变化,学术也大变化。你看看,国门给打开了,西学进来了,中学怎么办呢?中学是被动地应战,还是不应战,就给它吃掉了?还是怎么办呢?而且他痛心地看到,当时中国整个学术界是什么?麻木的,昏沉的,没有觉醒的,毫无朝气的,非常地痛心。而王国维就从这个一叶飘零当中,用到我们一个成语,叫“一叶之秋”——从一个叶子的飘零,知道秋天要到来了,而王国维更从这个秋天发现了,后面紧跟着的是冬天,而过了冬天以后,将是灿烂的学术春天。所以,王国维特别感悟这一句词,把它作为第一个境界当中一个物象。 我们再看这个“高”字。王国维当时的行路,他确实是站在一个最高的地方。什么高的地方?站在一个民族存亡和学术关系的这个高度,站在一个20世纪初的时代的高度,一个历史的高度来望。 王国维年轻的时候,就有高远的志向。有一次,罗振玉到东文学社去看学生的时候,突然发现同学扇面上题了好多的词。他拿来一看,是一首诗,这首诗他看了以后非常感动,他说,能够写这首诗的人,一定是志向高远。这首诗是怎么写的呢?“西域纵横尽百城,张陈远略逊甘英。千秋壮观君知否?黑海东头望大秦。”(王国维《读史二十首之十二》)他怎么写呢?在当初汉代的时候,西域,就我们**这个地方,只不过一百来座城市,所以汉代的皇帝想,这个地方太难管理了,我不要它了,算了。两个大臣说了,不能,皇帝你不能糊涂!尽管是小小的百来座城市,你不能放掉它,这是我们中国的领土。所以皇帝一想,对,所以又开通了。那么这两个人的远谋就胜过皇帝了。王国维又翻过来说,更有比这两个大臣更厉害的,谁?甘英,这个人更不简单。他怎么不简单?他的眼光不是**的这块地方了,他已经站在黑海的东头望到大秦。大秦,古罗马帝国了,他已经望到那头了。所以,王国维说,我们都要学甘英。罗振玉是有大志,他一看,这个年轻人的志向不得了,问谁写的?大家说,王国维写的。从此以后,他非常重视王国维这个奇才,提拔他。 那么,王国维他望到了什么呢?望到了当时的学术时代有这么几个特色:第一个,20世纪初,中国的学术是一个必变的时代,必定要变,这多厉害;第二个,中国的学术,将是一个研究自由的时代;第三,当是一个最大发现的时代;第四,西学东渐的时代;第五,中学外渐的时代;第六,“学术三无”的时代。 他不简单,凭个人的观察,看到这么一些时代的特色。我们听听王国维的声音,王国维说,世事在变,国事在变,学术当然也得变,要变。王国维又说:“如今已非教权专制之时代,而是研究自由之时代。”厉害!王国维又热情洋溢地讴歌:“今日之时代可谓发现之时代,未有能与它相比者。”王国维说,为什么发现了时代呢?第一,甲骨文发现了;第二,西北的许多竹简发现了;第三,敦煌的宝库打开了;第四,故宫里面的内阁大库档案发现了;第五,外国的好多的文书在沙漠里发现了……还有好多好多的发现。王国维很聪明,他从历史上知道,凡是有新的东西发现,就有新的学问起来,所以他说,新发现的时代必将有一个新的学术时代出现。 王国维又说,“学术三无”时代。什么叫“三无”呢?第一,学术不分中西,没有中西的;第二,学术不分新旧,没有新旧之分;第三,学术没有有用无用之分。这个眼光也是超前的。我们在一百年以后,还在争论这个问题。你学的什么东西啊?我学的是文学。文学有用吗?你读大学,文学有用吗?你学什么?我学哲学。你怎么学哲学?哲学有用吗?你学什么?我学社会学。社会学有用吗?一百年以后,我们还在争论,中学为主?西学为主?中学有用?西学有用?王国维多超前!是学问,没有中西之分;是学问,没有有用无用之分;是学问,没有新旧之分。超前!所以王国维他这种眼光是超前的,而且是国际性的学术眼光。你看看,王国维一点都不保守,不因为甲骨片是我们中国的,就由我们中国来研究,研究到它透了,再给外国人研究,他不是的。不是因为敦煌宝库是在我们敦煌发现的,我们中国人研究、保密,然后我们研究完了,再给外国人。不是的,王国维非常地开阔,他是站在广阔的国际的学术平台上,来观察问题、考虑问题、研究问题。所以,他的那种眼光、那种胸襟、那种气度,国际性的。所以,我们往往看到,王国维成功了,他的成功不是成功在终点,而是成功在起点上。 三、第二境界的历练下面,王国维是怎么进行第二个境界历练的?第二个境界是这样一句话:“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当王国维确定了这个方向以后,他就坚定不移地走,再走,往前走,一走到底,不回头,不后悔。王国维曾经有这样一首诗:“……玉女粲然笑,照我读奇书。嗟汝矜智巧,坐此还自屠……”(《偶成二首》之一)我把这个意思讲一下,王国维说,啊,天上的月亮啊,太美了,就好像一个美女展露着她美好的笑容,在照着我读书呢,我在书房里读书,天上有个美女陪着我,就是月亮。啊,发出灿烂的笑容照着我,啊,月亮照着我读奇书!我经常感叹,我自己是多么地聪明啊!是多么地有智慧啊!是多么巧妙的一个人!太可惜了,我预料到,将要自己拿一把刀,把自己给杀了。他这个什么意思呢?就是我这样刻苦地读下去,最后没有了,人没有了,读死了,太辛苦!你看看,那么美好的夜光,美女的夜光照耀着我,辜负了她。什么意思?王国维就是说,我要走这条路,走到底,不回头,“为伊消得人憔悴”。什么叫“衣带渐宽”?人越来越瘦,所以腰带越来越宽了。所以他说,我要追求真理到什么地步?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都不后悔。这是何等地尽职!所以王国维这个人,是情商、智商特别高的人,这么一个大学者。你看看,他可以聪明到什么程度?他是绝顶聪明,你看他外表很丑陋,他是绝顶地聪明。所以他把自己看成是天才。一点不错,是天才。他怎么样的呢?他做大学问家的眼光,就跟人家不一样,看到纸面上的字,大学问家的眼光叫“直透纸背”,他看到纸背的后面。王国维就是这样。 王国维有一天在研究甲骨片的时候,甲骨片,我们都晓得一片一片的,聪明的王国维,灵感的王国维,突然有灵感了,为什么这片甲骨片我读不通啊?为什么那片甲骨片,我也读不通啊?那是不是原来它们是一片啊?在出土的时候,因为弄断,崩裂,把它打破了,等到拿出来的时候,这里一片,那里一片。如果把两片能够拼合起来,那不就是一个完整的甲骨片了吗?那上面原来不可读通的,现在不读通了吗!就这个灵感,开出了甲骨学的一个方向,叫做“甲骨学的缀合”。你看,多聪明啊!他不仅看到这个上面,而且透过了纸背,透过了甲骨片。聪明,绝顶聪明! 所以大学问家胡适晚年经常要说到王国维,在台湾的时候,他对他的学生说:“王先生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他还说:“绝顶聪明的人,不是在卖弄聪明,而是肯下苦工夫、笨工夫。”所以王国维就是这样,既绝顶聪明,又能够下苦工夫、笨工夫的人。下面我们来看看,他怎么下苦工夫的? 王国维在日本的时候,跟着罗振玉,罗振玉这个书库不得了,家里有50万册藏书,私人藏书。王国维一本一本,大部分,当然很多都翻过,你看,朝夕相处。王国维自己手校手批的,精读之精读,手校手批,还保存在北京图书馆里。你一看上面,肯定会感动,各种颜色的字写满了,都用过了。所以,王国维平时什么呢?手中不离开书的。在日本的时候,他的夫人要跟他商量点事情,家里总有事情,要商量点事情,王国维拿着书本只当不听见,我要看书呢,不理会夫人。潘夫人恨得不得了!恨不得把他这个书夺过来,丢在火炉里。所以,王国维是一个非常刻苦、非常用功的人。 王国维第二次到日本以后,他告别了前面的学问,美学、哲学我都告别了,我要弄传统的国学。为什么?他要投身到新的学问甲骨学,金石学等等当中。他说,我小时候,最不喜欢看《十三经注疏》,那这个东西怎么看啊?太枯燥了,现在他不了。为了向新学问应战,王国维把《十三经注疏》每天都看,精心地看,这是何等地勤奋!每天早晨在日本的京都,一个朝气蓬勃的王国维,年轻王国维,踏着露水,朝气蓬勃地,背面是一轮太阳,到罗振玉家里打工。一做下来,那是何等地艰苦!有一次,罗振玉给他两千份拓本,说,国维你帮我整理。他说,怎么整理?每一个拓片,你要找出来它有几个器物,因为有的,它一个拓片有不同的器物名称,同样一个器物,古人有不同的名称。他说,你要把它查出来,这份拓片有几个器物名称。倒过来讲,一个器物有几个铭文?那太艰苦了!这里有两千份要一一查对。所以,王国维形容当时怎么艰苦呢?每天早晨一到工作室,桌子上堆满了拓本。在夏天,日本的夏天太热了!常常地困,常常地汗流满面,身上全部湿透了。然后查一个铭文,要查十几个,那么一天下来,只能弄十几个铭文,十几张纸,非常非常地艰苦。所以早晨是一个朝气蓬勃的王国维,到罗振玉家里去了,晚上一个疲惫不堪的王国维回家了。明天早晨又是一个朝气蓬勃的王国维,明天晚上又是一个疲惫不堪的王国维,这样轮流地操作。同志们注意,这就叫做“下地狱式”的功夫,没有这个就没有后来更大的成功。王国维就在京都这么几年的刻苦锻炼,最后走到北京就不一样了,成为一个国际著名的大学者。这就是他的秘密,这就是他的境界。 四、第三境界的历练下面我要讲的是,第三境界的历练。第三个境界是什么呢?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这是什么抒发呢?经过炼狱式的磨炼和追求,千百次的劳作,最后必定取得成功,这是有回报的,必定取得成功,一旦找到了这个真理,那就把自己的发现,汇入了真理的长河。王国维为什么特别喜欢这个境界?把它作为第三境界呢?这是一个非常优美的意境,本来是写元宵佳节。元宵佳节太美妙了,家家上了灯笼,观灯,男女老少拥挤在街头,鲜花盛开,鲜花、人脸、灯笼,如此美妙!那么同志们想想看,知道心上的人,但是没有跟她约好在什么地方,不是在大栅栏,不知在什么地方,这么多人,你怎么找?所以,叫什么?“众里寻他千百度”,找不到啊!你在哪里啊?来了,蓦然回首,我找了一千次、一万次,有一次偶然回头,看见了,啊!我理想的佳人就在那里对着我笑呢,笑得那么地甜蜜。同志们注意,“阑珊处”是什么?不是在一片灯火的地方,而是在稀稀落落的灯火的地方;不是在通亮的地方,而在比较阴暗的,没有几颗灯的地方找到。你想想看,突然找到了,人山人海当中,突然找到这样一个美丽的佳人,你是何等地激动!何等的愉快!所以,这是一种特别胜利的、成功的境界,富有诗意。 这种情况是什么呢?就知道,必然会找到,但是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找到,是一种必然当中的偶然,偶然当中的必然,是处于情理之中,又在情理之外的,在意料当中,又在意料之外。王国维是这样说的,当一个人的研究,长年累月,累月长年地研究,一旦当你找到了这个东西,找到了答案,那种心中的快活,是无法形容的。这是一种快活。还有一种快活呢,心中一直有这个意思,心中就一直有这个意境,但是找不到恰当的东西把它表达出来。有一天,当我找到了,把它表达出来的话,那种快活是无法形容的。所以,这种快活是真正的大学者,他才能体会到。梁启超称赞王国维,他这样说:“我们看王先生的《观堂集林》,几乎篇篇都有新发明,只因他能用最科学而合理的方法,所以他的成就极大。此外的著作,亦无不能找出新问题,而得好结果。其辩证最准确而态度最温和,完全是大学者的气象。他为学的方法和道德,实在有过人之地方。”(梁启超《王静安先生墓前悼词》)这些成果都是王国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的结果。 特别耐人寻味的,王国维还有一个极大的智慧。他知道,我聪明,我能干,我可以下笨工夫,我能够超越别人,我能够超越前人。但是,他像一个蜜蜂一样,他不是叮在一颗花上。他的智慧,我有这个能力,我就不像一个人,一辈子研究一个窄小的问题,我研究一个作家,就研究到最后,最后挖挖挖……这种是什么呢?就找了一个地方,挖一口井,挖挖挖,挖下去了。所以,你看呢,我们有些学者,就是研究一个领域,而且一个领域很窄的一个面,然后一辈子就这个地方,他不跳出去了。王国维不是这样,他研究文学,他研究美学,他研究哲学,他研究史学,他研究敦煌学、甲骨学……他一个一个跳,这叫“智慧的流转”,像水一样,大智慧,这个智慧更是高级的智慧。为什么?我们再打个比方,王国维是十分潇洒的学者,他跑到这个山头,勘察了一番说,大家注意了,学术家,大家注意了,在这个山里面有学术的金矿,我挖一桶给你们看看。然后他挖下去,挖出一桶来,你们看,这座山里有学术的金矿,金矿金灿灿,多美妙!你们挖吧,大家来挖吧,中国的学者来挖吧,世界的学者来挖吧,大家都来挖吧,我们挖吧,我们的后代也来挖吧。然后说,我走了。他到哪里去?他换了一座山了。他又跑到一个甲骨学的山上去,我挖,挖给你们看。他又挖出一桶金来,淘出一桶金来,你们看,这里还有一桶金,下面还有无数金,我挖了,你们挖吧,大家都来挖吧,一代一代挖下去。他又不干了,他又跑到另一个山头去,你们都说戏曲没有用,都是看看些,唱唱些,我来挖一桶金给你们看看,挖了一桶金,你们看戏曲里面大有研究,我这一桶金就是榜样,你们挖吧,好多人跟着挖,一直挖到现在还没有挖完。他就非常潇洒,你看看,带着一个“竹竿”,跑到这种青山指点一下,这里有金子,你们挖吧。跑到那山,这里有金子,你们挖吧。他跑了好多好多的学术的高山说,这里有金子,你们挖。他自己就是一个杰出的开山者。这是何等的气魄、胸襟、气度! 五、境界的关键在人格境界的关键在人格。有什么样的人格,就有什么样的境界。你的人格很低,你怎么会有高境界出来?你要有一个高的境界,必须有一个崇高的人格,崇高的灵魂。当时清华研究院有四大名导师:一个,梁启超;一个,王国维;一个,陈寅恪;一个,赵元任。那么,同学不仅是跟他们学学问,更学到四名大导师的那种人格的熏陶,每天每月,几年当中,那种人格的熏陶太重要了。你看看,梁启超这么有名,这么有学问,学生问梁启超问题的时候,梁启超是那样地谦虚。他说,这个问题我懂,我来回答你,那个问题我不懂,请你去请教王国维先生。你看看,多谦虚! 而王国维也非常谦虚。你看,同学来向他问问题,王国维话不多的,他就坐在办公室。那么研究生来问他问题,他说,这个问题我知道的,一遍一遍地跟他讲,懂否?你懂了吗?懂了,好。要是不懂,我再给你讲,一遍一遍讲,懂了吗?懂了,行了。那么有的问题,学生问,王国维一看,不大清楚,他就用海宁话,海宁话有点像上海话:“阿拉弗晓得”——我不知道。多谦虚呀!他从不不懂装懂:“……以弟之愚暗,于《书》所不能解者殆十之五,于《诗》亦十之一二。”(《与友人论〈诗〉〈书〉中成语书(一)》)他说,我这个人,他当然不是说,自己天才,我这个人比较愚笨,当然谦虚的说法,我这个人比较昏暗。你看人家读了几千年的《尚书》,十分之五,我还读不懂。大家一吃惊,你这么大一个有名的国学大师,《尚书》怎么十分之五不懂?他说《诗经》,人人基本上都读得懂,我还有十分之一二读不懂。心灵的震动!这些研究生心灵震动!我们的老师这么伟大,还这样谦虚地说,《尚书》还有十分之五读不懂,《诗经》还有十分之一二读不懂,那我们更不要不懂装懂,不知装知。所谓这个不得了,就告诉这些人,不知为不知,不知就是不知,不知才能变为真正的知,这就是大师的人格的熏陶。 我们再来看看,王国维的生命一刻,最后的一刻他是怎么样子展露他的人格魅力。王国维这种死非常地镇定。毕业生毕业了,他照样去参加毕业生的告别宴会,那天回到家里,明天要去自杀了、投河了。那天晚上,他在家里干什么?照样接待一批一批来访的学生,同学们来请教问题啊,王国维照样微笑着,和颜悦色,一丝不慌地回答这些学生的问题,回答完,送走了。送走了以后,冷静地在灯光下写了遗书:“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我死后,当草草棺殓,即行藁葬于清华园茔地。汝等不能南归,亦可暂于城内居住。汝兄亦不必奔丧,因道路不通,渠又不曾出门故也。书籍可托陈(寅恪)、吴(宓)二先生处理。家人自有人料理,必不至不能南归。我虽无财产分文遗汝等,然苟谨慎勤俭,亦必不至饿死。” 一点匆忙都没有,是那么地从容不迫!但是他不跟家里人讲的,他就把遗书揣在兜里面。 那天晚上他还干什么呢?他就把学生的试卷全部批完,他把这些学生,试卷上的成绩,一一登在成绩本上,然后安然入睡。第二天早晨,他照样到清华园办公室,第一,和别人讨论今年招生问题,一届毕业了,下一届招生了,招生问题;第二,是什么呢?他说,我成绩单搞好了,你们有空的话,到我家里去拿。讲完了以后,他跟人家借了几元钱,就雇了个车到颐和园去自杀。那么他的人格美妙在什么呢?美妙在一个细节上。他有一个学生叫谢国桢,是一个他培养出的一位大学者。这个大学者,他晚年,五十年以后回忆,非常地感动。他说,我的老师明天要去自杀了,自沉了,早晨他还到清华园办公室去上班。上班的时候呢,他说,前几天给他写了一个扇面,扇子,写了个扇面;写了两个,一个给谢国桢,一个给朋友的。他说,他已经走出办公室,到颐和园去了,在路上,他突然想起来了,我写的扇面上,谢国桢他名字下面,他写了一个兄弟的兄,多写了一个兄弟的兄。王国维一想,不妥当,不能叫兄,应该叫弟,所以王先生重新回来,拿了笔把这个兄字涂掉,再改了一个弟,然后再踏出清华园,到颐和园去自杀了。五十年以后,谢国桢回忆到这个往事的时候,他是这样说的:“于是可见,先生强毅坚忍之志,镇定安详,临事不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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